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车过轮台,记起诗人岑参的诗:“轮台九月风夜吼,一川碎石大如斗,随风满地石乱走。”好大的轮台的风啊!我在轮台,却没有看见这样的景观。但是,另外的景致,使我相信岑参诗句的真。
我过轮台往返相隔三年,时间都在冬月,都是冒了严寒,坐在带篷的卡车里面,从轮台城外匆匆而过。老实说,我对轮台的大漠并不惊异。
初次到轮台,我已乘火车、汽车在漠地走了近一个星期,没有了刚刚看见大漠时的激动。
再次到轮台,我已在风雪帕米尔服兵役三年,我以平静的心情看待大漠景观。但是,轮台仍然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最不可忘怀的,就是轮台的胡杨。
轮台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边缘,这没有什么稀奇。我们在新疆行车,大部分时间都是绕着这大沙漠走的。戈壁、延绵不断的沙丘,昂首阔视的野骆驼、奔走如飞的野驴。胡杨却是一种非凡的树,它以它自己的存在,曾经强烈地震撼过我的心。
它脚下的沙漠也许曾经是桑田,我所能见的纵深依然有胡杨存在,便是证明。轮台的风必定暴虐,否则,沙漠里不会只留下胡杨。当别的树都被沙漠吞食的时候,胡杨仍顽强地活着。那些胡杨,少说也经历了百十个年轮。风摧折了树梢,沙埋起了树根,没有了树冠,只有粗壮的树身,像一截截戳在沙地里的木头,被风沙打得焦黑。皮破裂了,残枝的茬骨口裸露着,像断臂直指苍穹。有的树从枝干到树身被沙暴野蛮地撕开了,像壮士被车裂的躯体,惨不忍睹。我在汽车上,沿途几百里都看见这样成片的胡杨。它们或高或矮,或直或斜,从公路边一直向大漠的深处排列而去。大风起来,黄沙滚滚,苍茫的天底下,依稀可辨它们倔强的身影。这些斜的“树桩”昂首长天,像骁勇之师列阵面对死亡,悲壮的气氛弥漫了左右。有人说:“这些胡杨树是不会死的,春天来时,树桩上又会绽出新绿。”我认为这是一种自慰。其实,胡杨傲视灭亡,虽然它知道这灭亡是未来的必定。它曾经守护的水土被风沙吞没了,平生的努力化为乌有,但是,它仍然活着,并不懊悔!
世俗的风沙也不过如此吧?在胡杨面前,我看出它的怯弱!
许多年后,后人会开进沙漠,那时,沙漠里能开采出可以燃烧的乌金———这东西见火就亮,可以像太阳一样照亮天空。
那是胡杨没有死灭的精魂,那是宇宙天地之间不可磨灭的正气!
1994年8月31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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